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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松叶的因缘

时间:2021-01-05 10:50:57点击:
 如果把活着的还渴望着成长的树视为一份财务状况变动表,那么被摘下来的一串树叶,就要算是一份资产负债表了。活着的树,记载着它的成长,记载着在它的树荫下生活着的人们为了让自己身子甚至思维达到平衡,每年、每月、每天需要收付的幸福和苦楚、欢喜和哀痛。而当一棵树的叶子被摘下来脱离母体(甚或是父体),它便不再记载这些了。在它那没有生命的叶片上,只留下在它不再成长的那一瞬间所看到的全部:关于它的关于全部它所能看到的物体的时点状况。

  很多年以前,我常常去林中,把伸手可及的某一片树叶或某一只松针摘下来,带回家放入我的一本札记里,然后记载下我采摘它时的心情。有一次,我顺手摘下了一串马尾松针,那松叶临到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的时分,就让那粘糊糊的如血一般的树浆从它新折的伤口里流淌了出来,一直流淌着不停歇。我静静的坐在地上看着那伤口,心中有一丝懊悔,好像因了我的那一念,它的命运就与上苍原本赐予它的命运成了两样,它的那份哀伤,那份失望,在今后的好几个晚上直扰得我睡不着觉。我带着悔过的心情专注的看着它,指望着能破解它作为松针的忧伤。也许我的努力感动了它,待到树浆流尽,折枝的创口下就长出了一个深褐色的疤痕。这说明它的痛创凝结了?它的心干锢了?看着这疤痕,我忽然有一股想向它倾吐心思的欲望,所以,我便对着它把自己的不想忘却的心思统统的讲了出来。我的话好像使它有了些许的灵性,它不光忠实地记载下我在那一时点的欢喜与哀痛,也忠实的记载了它自己的欢喜与哀痛,这些欢喜与哀痛以这样的形式永远地保留了下来,没有人能读懂,只要它和我知道,我和它因此而结成了一种近乎于悲凉的同盟,所以,我把它夹在我的札记里,为答谢它的知遇之恩,我告知它说,从此后我再也不采撷任何的叶子了。

  我第2次再到那片树林的时分,我发现好像树林中卷起了一阵卑微的松涛,那涛声既像一头怪兽在低嚎,又像是树们的一种寻觅。它们是在寻觅什么呢?是我札记里的那一片针叶?还是在寻觅支撑它们生存意志的另一种东西呢?我站立在树下,听凭着它们那无惘的啸声,有一个时间我想从我不太平静的心中找到一点对树们的内疚,但最终我发现心底里底子没有那种被称之为内疚东西。这一发现反倒让我更加相信了我与那一串针叶的相遇原本是命中注定的了。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带着我的那本札记到林中来,随便找一棵树就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翻开札记,让那一串针叶也与它的同胞们在一起叙叙。它们的话我听不懂,但好像从那时开端,那叶针便没有了忧伤的成份,好像对生命有了它自己的新的了解。及至后来,它的那一批同伴们渐渐地老去,从树上落下地来,厚厚的在树根下铺了一层,它也无动于衷。


  那一年,我们又去了那一片树林,在林中,那一串针叶忽然地从札记中跳了出来,掺和到早已在树根下集合的那些叶子中去了,临去的时分,它的回过头来,充溢深情的望了我一眼:你不属于这儿,你迟早会脱离的,在你的人生路上,珍重!我从地上拾起了它,呢喃着感谢这些年来它对我的容纳,感谢它给我的比人们给予我更为宝贵的友情,然后我不舍的把它重放回到地上。就让它回到原本是它和它的同类们命中注定的最终的也是最好的归宿吧。之后我便踏着树叶铺就的地毯,脱离了那一片树林。

  之后不久,我便脱离了那一块我不太熟悉,却藏着我生命印迹的土地。那时分,我并不知道此生再也不会回到那里。我原以为当我在地上转了一个大圈的时分我还会再到那片林中去寻觅那一串针叶。然而,我毕竟没有回到那一片树林里,但心里却总是记挂着那一串针叶,不知道从何时起,就觉得自己与它们虽然今生是不能再相聚了,但在我们的体内却潜藏着一种必定的血与水的渊缘。

  人所受的限制,较之于树林多了许多,假如上苍让我从头挑选一次,那么,在轮回之际跨过那一道生死门楣的一瞬间,我将会挑选做树而不做人,因为做人会走许多的路,每晚歇息的时分会觉得太累太累,而做树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只需要在那里站立,根向地心探寻,枝向天上延伸。